引言
伊蓮•布蕾絲金
菲力浦•索萊爾斯一向捍衛獨特的風格,幾乎到令人眩目的地步。在《品味之戰》(LaGuerreduGout)一書裡,他談到一個遭受威脅的弱小群體的處境,這也是任何時代的創作者共同的處境。
索萊爾斯像個魔法師,他瘋狂熱愛寫作、音樂和繪畫,營造起伏跌宕的故事,激發出火花,而這些火花正是「以另一種方式呈現的獨特風格」。
多重的個性,以及多重的自我轉折。
這是無止盡的探尋,不可替代的存在由此湧現,又流向他處,藉由存在本身的意義、存在的力量及其脆弱而顯現。
這與先前在建築領域中出現的所謂國際風格截然相反。
後者這種風格弭平、消滅、驅逐了城市的複雜性。但這是一座在變動之中、在每一次的注視當中不斷變化著的城市。
在那裡,鮑贊巴克蓋起建築來,風可以從中通過,還可以望見天空,並有種溫和及魅力邀請人們去發現他者,某種特別、獨一無二的事物,某種輕盈、開放的特性,每個人都可以存在其中,除了建築和開放空間以外一無所有但仍妙不可言:有時,這意味著一切怡然共存。
在這些建築作品中,有某種或可稱之為當代抒情主義的東西,他稱之為「第三紀元」(agetrois),猶如繃緊的弓,瞄準一種情感,恰好在城市之中,在出人意料之外的瞬間發生。
本書是一名建築師和一位作家的對話:兩個朋友談論著,這馬上讓人聯想到波特萊爾(Baudelaire)這位「頻繁出入大都會」的「孤獨、沉思的散步者」,並想引用收錄在他《現代生活的畫家》(LePeintredelaviemoderne)書中的想法:「很少人天生具有觀看的能力」。
觀看的能力。
在這裡,在這次對話當中,恰好演繹了「面對事物的驚奇」。
鮑贊巴克談到情感時說:「若沒有情感,就不會有許多想法」。
這引發對城市有所質疑的人的高度興趣,因為當代城市變成一種不安的主題,在其中人們實驗著計畫、思考及夢想。
以這種方式切入,我們看到了時間的路徑和流逝,而這樣一場對談的旨趣,也逐漸變得明確。
在建築與寫作之間引發迴響的事物當中,有個缺口打開了視野:就是關於空間的感性體驗。於是,無關乎理論,這質問再度被提起,伴隨著話語與視線,可見的事物、思想和語言。
如何找到「地點與表述」?烏托邦的重要性何在?記憶如何延續?為什麼要去設想某些改變?人們是否還能介入其中?什麼是介入?
在《紐約視野》(VisionaNewYork)裡,索萊爾斯寫道:「我寫得越多,看見得越多。」他特別指出,當鮑贊巴克在思考一項方案時,他所傳達的「就像火車般精確」;這全然指內在的體驗,也是一種「詩意的體驗」。
這提問隱藏的思路,或許是詩的所在,因為索萊爾斯說:「我們再也不能詩意地棲居其中」。
「詩人原本就是會被逐出城邦的」。
在此,我們聯想到班雅明(WalterBenjamin)這位熟諳波特萊爾作品的讀者,他在〈中央公園〉(“CentralPark”)一文中寫道:「感性是詩的真正主題」。鮑贊巴克說明:班雅明將城市視為讓人藉以理解世界的宏大主題。要達到這番對世界的理解,建築師必須去體驗,並不斷地回歸到感性體驗的真實之中。這需要不斷重新開始、重新體驗空間:「在一個特定的世界裡,每個境況都是獨一無二的」。
索萊爾斯質問道:「人們怎樣對待人性──假如人們不想讓它以詩意的方式寓於建築之中,顯然我們就是不想善待人性!」
和建築的這番感性接觸,撼動了名叫「時間」的巨流,有個以問號形式出現的問題縈繞著鮑贊巴克:吾人能否不用語言思考?話語能否命名眼睛所見的事物,尤其當這些事物的輪廓本身就表明了探索?答案始終懸置未決。
在《例外的理論》(Theoriedesexceptions)書中,索萊爾斯寫道:「對一個作家而言,地理是其他作家的一種視野。或許,正是他們真正經歷了空間和時間;他們真正呼吸過四季的空氣,觀察過身體活動、房屋、花朵、色彩」。
每當重新植入時間的概念及其特性,即重新開啟討論空間構成的現代性問題;不能抹滅歷史和既存的事物,甚至介入的可能性就在這些既存事物的騷動之中。面對世界的憂傷和使之更為悲愴的人們,或許還存在某種驚奇的可能。
哲學家漢娜•鄂蘭(HannahArendt)在思考「思想之職」(l’occupationdepenser)時指出:「思想風格並非顯現在認知,而在辨別善惡、美醜的能力。而這的確可以防範災難發生」。
這個論斷直擊了問題的實質面向。
在外面的世界裡,負面的情況正無度而莽撞地激辯著。
而在此,建築與寫作在最貼進友誼之處被召喚出來。
1798年2月12日,詩人賀德林(Holderlin)在給他兄弟的信中寫道:「我們生活其中的氛圍不是詩人的氛圍」。
兩個世紀後,我們可以自問,這種不利於詩人的「氛圍」是否並非一直存在。但是,如果宜於詩人生活的氛圍並未脫離時代,那這究竟是怎樣的氛圍呢?
在寫這封信的六個月之前,賀德林曾在給朋友紐佛(Neuffer)的信中寫道:
「我給自己唯一的樂趣,是偶爾在紙上寫下發自一個熱情靈魂的幾行字句;但你知道,這種樂趣是多麼轉瞬即逝。人們從我的專業能獲得的成果,其本質太過隱秘,以至於他們難以感受其力量」。
「一個熱情的靈魂」,是的,詩的本質是隱秘的,那根隱秘的線懸置在某處,每次我們都得重新去捕捉。